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夸父

●往事如歌
1998-09-21 来源:生活时报 陈绍龙 我有话说

夸父是我的老师,跛腿,夸父是他的笔名。他原本姓林。林老师原是城里人,有运动了,举家下放,他一人就到了我们队上。队长瞧着他识字,就让他到学校了。

林老师起初是学校的校工,学校考试卷之类都是他刻写油印的。闲时,他就自个儿看书,写诗。学校建在山角下,寒暑假时,学校就他一人,他没有整日看山,他自学完了中文大专和本科的课程。学校瞧着他学历最高,就让他上课,他教我们班语文。

学校后面是一片林子,多是槐树,一地的浓荫。夏天很凉,他就带一只茶瓶,一摞书,终日呆在林子里。当时村上不少人觉着他怪,不大搭理他。我家离学校不远,奶奶说他一人不容易,常让我将自家做的“干烘饼”送给他吃。

每年暑假,奶奶就叫我们到学校去,帮林老师做抬水之类的活,林老师很是感激。看着我们一头的汗,他就从办公室里抱出学校的那只篮球,让我们在操场上玩。我个子不高,总是抢不到球,别的学生打球时,我就站在篮板的背后,球来了就抢,跑到篮板前,使劲向篮上摔,我分明听到了别的同学喊着我的名:“瞧,端马桶了!”,常惹得同学一阵大笑,十分刺耳,我猜自己一定是抱头鼠窜的样。林老师安慰我,说这是对弱小者的不敬,无言有时也是一种抗争,他就常这样,我觉着林老师很有哲理。那天他说要让我玩个痛快,我后来不停地在操场上跑,很满足,有一种征服感,林老师站在操场边,看着我,给我鼓掌。

有时我们也到林子里去,林老师给我们讲唐诗、宋词。他说他最喜欢李清照的词,他一首首地背,尽兴时,林老师还不时地摇着头,我猜他是进入诗的境界之中了。他还说学校要成立文学社,名字就叫“夸父文学社”。

林老师范读课文很好听,抑扬顿挫,有时为了更好地表达情绪,要双手举起来,他觉出有拐杖的不便,就把自己的球鞋带子解下来,绑在自己的腿上,上下各绑一根,这样,腾出两只手来,写字、抒情。他努力地站直,把拐杖尽可能地隐藏在讲台后面。

此去经年,林老师离开小村之后就回省城了。只是在我上大学的那年,他从城里寄一本诗集给我,诗集名字叫《夸父集》,他说这里的诗都是在学校后面的林子里写的。这是一本手写的诗集,是他自己用钢板刻写油印的。

“风来了几茬/雨来了几茬/无望萌发酸涩的季节/你说要去逐日”

在那根拐杖支撑的岁月里,是诗、阳光,和那一片茂密的林子。呵,夸父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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